民主是解药还是毒药?杰克·斯奈德《从投票到暴力:民主化与民族主义冲突》

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:当一个国家开始走向民主,社会内部的族群关系会变得更好,还是更糟?

这听起来像个悖论。一方面,我们总觉得民主意味着和平、对话,应该能化解矛盾。但另一方面,现实世界中,许多国家在民主化的初期,反而爆发了更激烈的民族仇恨和族群暴力。

这到底是为什么?复旦大学的包刚升教授在一场讲座中,就借着一本政治学经典——杰克·斯奈德(Jack Snyder)的《从投票到暴力》,为我们深入剖析了这个复杂的问题。

故事的开端:一个与常识相悖的现象

我们很多人都听说过“民主和平论”,这个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哲学家康德。他认为,民主国家之间基本不打仗,所以民主化的世界会更和平。

但杰克·斯奈德发现,现实并非如此。尤其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全球掀起“第三波”民主化浪潮后,很多地方非但没有迎来和平,反而陷入了基于民族主义的暴力冲突。斯奈德敏锐地抓住这个矛盾,他想搞清楚:从“投票”(民主化)到“暴力”(冲突)的这个过程,到底发生了什么?

斯奈德的解释:小心!问题可能出在“精英”身上

斯奈德认为,很多时候,冲突的根源并不是所谓的“自古以来的仇恨”,而是一个更直接的推手:政治精英的动员和说服

这个逻辑其实不难理解:

  1. 煽动民族情绪是最好用的动员工具:在一个刚开始民主化的社会,政治精英们需要争夺民众的支持。比起复杂的经济政策,煽动民族或族群认同,树立一个“我们”和“他们”的对立,无疑是最快、最有效的办法。
  2. 为了保住权力,他们需要一个“共同的敌人”:有些精英在掌握权力后,并不想真正地将权力交给大众。这时,他们会故意制造外部或内部的敌人,通过煽动民族主义来转移矛盾,告诉大家“现在情况特殊,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对外”,从而延缓真正的民主化进程,把权力继续攥在自己手里。

所以,斯奈德的核心观点是,在很多不成熟的民主转型国家,民族主义冲突的爆发,背后往往有政治精英为了自身利益而操弄的影子。

一个更普遍的规律:冲突像一座山峰,会先升后降

除了斯奈德的理论,学界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,可以被称为“倒U型曲线”关系。

想象一个倒过来的字母“U”:

  • 在山脚(威权时期):国家控制力极强,任何冲突的苗头都会被迅速压制,所以社会表面上很“稳定”,冲突水平很低。
  • 爬上山坡(民主化初期):随着管制的放松,各种政治力量开始活跃起来,为了竞争,大家会进行各种动员,社会中原有的利益、身份、观念分歧被放大,导致冲突急剧上升。
  • 越过山顶,走向平地(成熟民主时期):如果一个国家能成功度过最混乱的时期,建立起成熟、稳定的民主制度,那么各种纷争就可以通过和平、协商的机制来解决,冲突水平又会慢慢降下来。

这个“倒U型曲线”模型告诉我们,民主化进程本身就可能伴随着一个冲突高发的危险期,无论是政治冲突还族群冲突,都可能遵循这个规律。

对斯奈德理论的两个“灵魂拷问”

尽管斯奈德的理论非常有启发性,但我们仍然可以从更严格的角度提出一些反思。

拷问一:这到底是民主化的错,还是“反民主化”的错? 斯奈德的书名让人感觉是“民主化”导致了冲突。但仔细一想,如果精英煽动民族主义的目的是为了“延缓”或“阻碍”民主化,那冲突的根源究竟是民主化本身,还是那股阻碍民主化的力量呢?这在逻辑上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区别。也许,真正的“凶手”不是民主,而是那些害怕民主、并利用民族主义来破坏民主进程的人。

拷问二:提出的解决方案,是不是“正确的废话”? 斯奈德在书里建议,为了防止民主化过程中的冲突,国家需要建立一个“安全网”,比如要有发达的经济、完善的法治、和谐的社会氛围等等。

这个建议当然是对的。但问题在于,一个社会之所以会在民主化时那么容易爆炸,恰恰就是因为它没有这些好的基础条件啊!这就好比对一个重病患者说“你要是身体好就不会生病了”,这虽然是句实话,但对于解决眼前的问题却没什么帮助。因此,这个方案被称为“正确的废话”。

结语:理解真实世界的民主,我们还有很长的路

通过对《从投票到暴力》的解读,我们能看到,民主绝不仅仅是一个写在书本上的美好观念,它在真实世界中的实践过程充满了复杂性与挑战。

包刚升教授最后也强调,我们需要用更科学、更严谨的方法去研究这些经验世界的问题,而不是停留在观念的争论上。面对任何一本著作,哪怕是大师的作品,我们都应该像那句名言所说:“以柏拉图为友,以亚里士多德为友,更要以真理为友”,敢于用学理和证据去进行平等的对话。这或许才是学术研究最应有的态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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